《金阁寺》第二章、第三章 读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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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AO YANG MIN 9月 07, 2015

关于三岛由纪夫的《金阁寺》第二章、第三章


《金阁寺》第二章、第三章最重要的内容不是沟口在鹿苑寺的生活经历,而是在1945年二战末期日本投降前后的金阁寺生活,沟口的思绪及金阁寺对其影响的变化。这期间的主要事件有与好友鹤川的相遇,南禅寺中独特的诀别,母亲引诱沟口做金阁寺主持,南泉斩猫和赵州戴履的公案,沟口踩踏妓女。主要的人物是鹤川、南禅寺女子、母亲、老师。


第二章、第三章不像第一章。少年时代的人虽或多或少地受到时代的影响,但人格个性的养成更多还是被周围的人感染,所以沟口因体弱口吃而产生的自卑会在父亲对金阁寺的描述、与海军少年和有为子的接触下,成为拒绝世界的独特自豪。但是对于青年人,则更多地被卷入时代的浪潮中,在国家战败前后,民族和传统都陷入存亡的危机,这样的历史对一代人的人格、情绪都有着不可磨灭的巨大影响。


回头来考虑作家。日本作家三岛由纪夫本身也体弱,怀着某种自卑。其本人怀有激进的政治主张,对于传统的武士道文化和军国主义甚为赞赏,对于战后社会文化和主权遭受美国侵略与限制感到极其不满,试图发动兵变失败后切腹自杀。这样的作家笔下的人物,自然受战争的影响极为深刻。何况,从小说中来看,日本战败、京都免于轰炸以前的一年时间里,沟口自认为是和金阁寺最为亲密的一年,而日本战败以后,则开始逐渐受金阁寺的毒害。


我们可以简单地分两部分来看,而这两部分在小说的结构上也是分明的,第二章是战败以前,第三章是战败以后,两章中沟口对金阁的情感,或者说金阁对沟口的影响,有着重大的不同,“受到金阁的坏影响,或者受到它的毒害”,中间转变的契机就是日本战败和与母亲的谈话。


首先考虑一下战败以前对金阁的情感。父亲亡故、战争末期,沟口来金阁寺做弟子。而此前父亲尚在时,沟口已经确认了金阁是世间最美的东西,见到了阔别数月的金阁,沟口承认了自己尚未能看清它的美,更进一步,他发问“倘使你是人世间无与伦比的美,那么请告诉我,你为什么这样美,为什么必须美?”随着与鹤川的交往,沟口渐渐有一种认识,“我不知什么时候把对金阁的偏执,统统归咎于自己的丑陋”,但恐怕是更为细微的情感,不可这样一概而论。


时值 1944年夏,日本不断战败,京都面临着美军轰炸的危机。战乱带来了不安、死尸、鲜血,被沟口认为丰富了金阁的美,因为金阁本身就是由黑暗心灵筹建的建筑,甚至于建筑形式也充满不安,不能以安定的方式存在。到了战争后期,这种不安更加加剧,终日将金阁置于生死的险境中:沟口通过报纸,将金阁和空袭联系起来。此前对于沟口而言,金阁是一个半永恒的存在,包括究竟顶上在时间中遨游的凤凰,但是面对更为强大的美军战火,无论沟口还是金阁,都无法幸免。因此,金阁的命运“也就与我们的命运靠近过来了”,“金阁和我们仿佛经历着同样的生”。


于是对于沟口,1944年夏至1945年战败一年时间里,沟口认为金阁下降到了同他一样的高度,无比亲近。此时的金阁,每天都面临着存亡的危机、动乱的不安,脱离了永恒的美丽,但因此化成了虚幻的象征,也就不亚于心象中的金阁的美。这是沟口的一个人格特点,成语云“同甘共苦”,如果俗套地理解,沟口只能和金阁在毁灭的危难中共生,不能在永恒的美中共存。


从战末的这段时间里沟口的思想看,无疑表现出了某种病态与叛逆,譬如他始终“近乎绝望地等待着”轰炸,等待他和金阁一起死去的命运。如果回过来把金阁换成有为子,大概战争末期与金阁的亲近就意味着有为子与沟口做爱、殉情,这可能是一种亵渎的心理。但是实事是沟口去阻拦有为子的车,被有为子讽刺,沟口诅咒有为子,或许也与日本战败的想法不谋而合。从沟口等待着金阁寺被炸毁来看,他还是怀着某种对死亡的追求,或者渴盼自己与金阁的殉情。沟口自认为对人的关心是淡薄的,但实际上父亲的死、母亲的贫穷,以及他始终怀有的自卑,都可能被转移到了与金阁的殉情中,作为拒绝世界的宣言,所以他对金阁异常偏执。也由于战时对金阁的无限幻想,使沟口真正地远离了人生。


毁掉与金阁联系的人是母亲。母亲对沟口确认京都不会遭遇空袭,并且劝诱他去抢夺鹿苑寺继承人之位。但是这份野心对沟口而言,使他的生存失去了意义,所居的世界开始瓦解。母亲与父亲形成鲜明的对比:母亲的偷情、计算,父亲的隐忍、诉说金阁的美,简直变成了美与丑的对比,但回过头来两者都是野心,亦可视为某种情感的崩坏。随后日本战败,金阁寺开始毒害沟口。


中间关于鹤川、南禅寺、南泉斩猫,都在后面的章节中显现其意义,所以这里就不说了,只分析日本的战败、金阁的改变。


日本战败、民族受辱,金阁开始佯装超绝非凡。或者说,免去了轰炸的威胁,金阁已无后顾之忧,虽然屈辱,是可以装腔作势地宣示自己的永恒。此时金阁的美超脱了沟口的心象、超脱了现实世界、拒绝了所有的意义,也同沟口断绝了关系。而金阁是始终的美,所以沟口背离了美。沟口自己说,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他所关心的理应是美的问题,并且战争并没有使他抱有黑暗的思想。但是“如果人只过度思考美的问题,就会在这个世界上不知不觉间与最黑暗的思想碰撞”。


战败对于沟口而言,不是价值的崩溃,是“永远”的觉醒、复苏、拥有权利,是金阁的永恒存在,但沟口诅咒它。战败不是解放,是把永恒不变融入日常生活。这里我不太懂沟口的想法,但是战败确实瓦解了日本的传统观念,比如那个做黑市买卖的士兵。就历史上而言,天皇的神秘性与崇高性也被美军和战败撕破,何况美军开始侵略日本文化,形成了战后社会的巨大变革。


这里的一个例子是日本妓女和美军游金阁寺。这个事件简直具有多重含义:首先,美国对日本传统的侵略,无疑是多方面的,日本传统的社会形态、价值理念、处世方法等等,都被美军和战败改变了,比如多了很多做黑市的军官,多了很多专门陪美军的妓女;其次,沟口被命令踩踏妓女的肚子,也意味着最初之恶的觉醒。此前沟口在目睹黑市军官的买卖时,他自觉在新时代里与钱、自由、解放隔绝,并且他认为世人以生活和行动体验罪恶,他要沉浸在内心的罪恶中。但当年冬天,他就在美军的命令下实行了行动的罪恶,并且在踩踏妓女腹部、胸脯的行为中获得了喜悦,或许是某种性欲的觉醒,继而更加深入地沉浸在内心的罪恶中。最后,还有对小说情节的推动。


到现在或许能够粗略地讨论金阁寺的寓意了。从战争前后的金阁变化来看,金阁寺或许寓意了日本的民族性中某种永恒的东西。三岛由纪夫的自杀,就很可能是和这个金阁的殉情,但金阁到底是什么?以及“你为什么这样美,为什么必须美?”,都是我看不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