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阁寺》第四章、第五章 读后感
关于三岛由纪夫的《金阁寺》第四章、第五章
小说第四章最初承接第三章最后的踩踏娼妓的事件,主要描写了事后众人的反应以及对沟口性格发展的推动。另外,沟口开始上大学,并且遇到了对他影响最大的人之一,柏木。这四、五、六三章内容里,和柏木交往占了大半篇幅,相遇柏木、结识女子、岚山夏游、鹤川死亡,这些事都和柏木有深刻的联系,我也不断受到柏木的影响。并且,和柏木的交往几乎是以鹤川的死亡为转变的契机的,到这里为止是第五章。
必须要说明的是,即使是读同一本小说,但是对于不同的章节,可能需要用不同的方式来阅读,这一特点在日本作家的作品中尤为明显。譬如《脑髓地狱》、《匣中的失乐》,特别是这些通俗小说中(当然前者是具有相当水平的),不同的章节几乎是完全以不同的形式表现出来的,《脑髓地狱》的狂人和歌之类的独立章节即是如此,而George Orwell的1984中的The Theory and Practice of Oligarchical Collectivism和O’Brien的大段自白也是如此。《金阁寺》也是如此,如果说第二、三章是通过日本战败的历史环境来影响沟口的性格和与金阁的联系,那么第四、五章则重新回到周围的人和身边的事,这个是要分开来看待的。
和第三章的第一视角不同,第四章最初写踩踏娼妓着重于此事与周围其他人的影响。这其中重要的人物是鹤川,因为他和曾经的有为子一样,具有一次使沟口免于受金阁之苦的机会。
鹤川和沟口在金阁寺结识。同为鹿苑寺弟子,鹤川和沟口有很大不同:鹤川家境殷实,口齿伶俐、谈吐快活,几乎和沟口是两极的存在,在这个意义上,鹤川和最初的海军少年略有几分相似。但是不同的是,即便是沟口自己,他也承认自己只会对鹤川袒露自己对金阁的执着。这一点说明鹤川对沟口也具有很深刻的意义,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好友,就像娼妓事件之后沟口所想,鹤川凭其天性,具有将沟口灰暗感情翻译成明亮的职责。或者说,正是鹤川的存在,能够给沟口带来光明的想法,所以沟口虽然心理阴暗,但并不至于犯下大恶。这一点和柏木也形成了对比,柏木并不能做到这一点,并且在最后章节里还几乎敲诈了沟口一番。
另外,在第二章中,鹤川表现出过他的温柔和同情,这是鹤川最大的特点所在。鹤川的温柔并不是简单意义上的抚慰自卑者的内心,更是对沟口自我认同的一种否定,并且渐渐演变成对沟口 人格的完善。沟口在农村粗犷的环境中成长起来,这样的环境使得原本是自卑原因的口吃成为沟口自我认同的一部分,换句话说口吃被沟口认为是自己最大的特点,而他也几乎把自己人生的存在压在金阁和口吃上。但是鹤川能够过滤口吃的特点并接受沟口,这是鹤川温柔的天性。在对沟口的自我认同这一点上,鹤川和柏木有很大不同,虽然两个人都认识到沟口将自己的存在与口吃建立联系,但两者自身性格而产生的不同应对使得两人对沟口的影响走向两个方向。
鹤川这样温柔性格,使他能够对沟口的人格进行补充,也就是在第四章中提到的沟口的职责:把黑夜翻译成白昼。但是在娼妓事件上,在沟口可能的“最初的恶”上,鹤川鬼使神差地没有这么做,而是轻微地质疑了沟口,于是鹤川“背叛”了沟口的心灵。如果鹤川毫无保留地相信沟口,那么沟口便可能羞愧而悔恨。然而就事论事,鹤川并没有任何不当之处,只能说沟口这人的性格太过扭曲,于是在这“最初的恶”上,沟口灰暗的情感获得了力量。
踩踏事件除此以外的余韵是,沟口品尝了“恶之光辉”,觉醒罪恶的意识,以及对老师的看法,这个话题后面集中说。
接下来最为重要的人物是柏木。最初沟口去找柏木搭话,是因为期待能结识新同学,之所以选择柏木,则是因为柏木同为残废,他内屈足,这引起了沟口的共鸣。但是,实际上柏木和他最初设想的“残疾人朋友”完全不同,柏木最初一句话就道破了沟口的本质:“你过分地重视自己,所以和自己一起过分地重视自己的口吃”。不论鹤川有意无意,他总是过滤了口吃去认识沟口,但柏木则全然相反,他虽然和鹤川一样认识到了口吃对于沟口的意义,但不同于鹤川温柔地完善沟口的人格,柏木完全按照禅僧的做派直接辛辣地说穿了沟口内心的想法。
此时简直全然换了一副情景。之前是沟口向鹤川倾诉、坦言,这回是柏木一个照面就开始自顾自地进行长篇大论的自白。但这在现实中当然是极为可疑的,怎么会有人一见面就开始自白?现
在回过来看,柏木这样无由来的自白,和1984中O’Brien猛然的自白有几分相似,而《挪威的森林》里永泽也和柏木有许多神似。不论怎么讲,除非是坐在公交车站凳子上的Gump,很少有人会突如其来地自白。所以,柏木这个人物,比起某种现实的影响,更具有抽象的意义,何况他还修习禅宗。
柏木的自白集中于女子的欢爱。自白中首先申明的是他自愧于自己存在的条件,其次他坚决拒绝与这个条件和解,并且由此确信自己不会得到女子的爱。柏木和沟口一样,认为假使他人忽略了他内屈足的残疾,那么他的存在也就全然消失。但和沟口不同是柏木的态度,比起沟口扭曲的心理,“不是对立状态的消除,而是对这种状态的全面屈服”,柏木选择直接同内屈足斗争,甚至于毫无顾忌、卑鄙地用残疾去诈取千金的注意和肉体。
那位千金也是思想奇特之人,她拒绝一切爱情上的平衡,后又被证实钟情于内屈足,于是求爱并委身相授。但柏木基于自己的不和解,拒绝接受千金的爱情,然而最终柏木准备通过情欲来证明爱的不可能时,但身体的性反应却证明了肉体背叛精神。于是,此后他关心肉体甚于精神,但是此时内屈足同时在肉体和精神上阻碍了这种超越,成为了存在的条件和理由。接着,柏木通过膜拜丑恶,“懂得了问题不在于如何缩短我同对象之间的距离,而在于如何保持距离以使对象之所以成为对象”。基于这个修正的情欲理论,柏木同内屈足和千金保持同样的距离,能够在情欲假象中无限跌落的同时,朝着被看的实相射精。
这一段失去童贞的过程很令我费解,摸索不到脉络。但是,可以模糊感受到的是,大概柏木的内屈足同时结合了沟口最重要的两大意象:口吃和金阁。表面上看,柏木的内屈足和沟口的口吃一样同为残疾,但从柏木童贞毕业的过程中,内屈足形成的阻碍来看,内屈足和金阁有某种程度的相近,这或许是解读后文的一个关键所在。不论我理解得正确与否,这番对白都对沟口产生了莫大的影响,柏木使沟口了解了自己的羞耻所在,并且内心的“恶”变得新鲜。
随着与柏木的交往,沟口与鹤川疏远,并且增加了对柏木充满诡计人生的好感,随着柏木的亵渎,沟口获得了解脱感。
然后是第二个事件,柏木、沟口、千金、房东女儿的岚山郊游,按沟口的话说,充满了“年轻所带来的抑郁、焦躁、不安和虚无感”。除此以外,岚山郊游的另一个作用是推动情节发展,沟口从房东女儿口中得到了南禅寺仪式女主人公的信息。岚山郊游中,沟口受柏木的迷幻,对房东女儿勃发了情欲,但又受金阁影响骤然冷却,这个心路历程应当和后文中与南禅寺女主人公接触,以至于最后沟口去嫖妓的心路历程放在一起讨论,讨论金阁的毒害。
岚山回去当天,沟口收到了鹤川车祸死亡的消息。沟口明言:“失去他的现在我才明白,把我同光明的白日世界连接在一起的一缕细线,由于他的死而彻底中断了。我是为失去的白昼、失去的光明、失去的夏日而哭。”从沟口对鹤川的回忆来看,鹤川确实是一个纯粹的、光明的青年,是“为生而生之人”,“说不定鹤川由于生命的成分过于纯粹才不具有防死之术”。鹤川除了近乎完美的肉体、温柔又坚强的内心,更凭借其车祸死而具有了非常确切的象征性,即是纯粹的生。回到沟口自己,他则认为鹤川一生缺少自己所有的独自承担使命的意识,所以鹤川的死会使其孤独。
鹤川死亡的结果是使沟口重回孤独,同外物、同世人,甚至于同柏木,毕竟鹤川是能够弥补沟口性格缺陷的人。孤独之下,沟口重新回到了金阁寺的梦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