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阁寺》第八章、第九章、第十章 读后感

Author Avatar
ZHAO YANG MIN 9月 22, 2015

关于三岛由纪夫的《金阁寺》第八章、第九章、第十章


沟口在第七章结尾决意要烧掉金阁,这一场景具有某种壮烈的冲动。但是正如世间万事,从来没有能够持续高潮,从头到尾都慷慨激昂的事。所以,八九十三章,除了结尾以外,比起之前章节的冲击力弱了一些,但也是重要的内容。应该说到第七章为止,沟口的思想已经彻底成形了,之后的余韵是烧金阁的准备,以及一些扫尾的工作。


第八章,沟口烧毁金阁的决心一步步加强。离开里日本海后,住在由良的小旅馆里,但因形迹可疑,被店家和警察遣返回京都,期间会面母亲,加强了决心。回到鹿苑寺,柏木逼沟口还钱,老师垫付,彻底断绝关系,此事给了沟口当机立断的勇气。随后,沟口从柏木口中得知鹤川自杀的真相,彻底决定烧掉金阁。


第九章,沟口寻找烧毁金阁的粗略时间。纵火一个月前左右,沟口嫖娼,其一是借助妓女做纵火的见证,其二自然是突破金阁对童贞、“生”的限制。老师患疾病,朝鲜战争爆发,世界衰亡,沟口决定立刻烧金阁。


第十章,纵火的准备及纵火。沟口为纵火做准备,考察防卫、准备自杀,趁金阁火情警报器失效当天下手。晚上,遇上来鹿苑寺的父亲旧友,禅海禅僧,获得了行动的勇气。雨夜,烧毁金阁。


沟口在第七章里不停地幻想烧掉金阁影响,“我将以这一行将存在金阁的世界推向不存在金阁的世界,世界的意义将无疑为之一变”。


在由良旅馆里,沟口考虑烧毁金阁具有某种教育效果:人们可以懂得“不变不灭不具有任何意义……懂得一种不安”。而之所以在想烧金阁之前没想到杀掉老师,是因为“人之形象容易毁灭,却浮现出永生的幻影;金阁之美固定不变,却渗透出毁灭的可能。”这里的思路其实非常的日本,这部分内容可以参考译者林少华的代序。


对于普通人,如警察等,沟口则幻想烧掉金阁后,这些人的身边世界必定面目全非、颠三倒四、一片混乱。沟口固然嫉妒生活对于普通人的诱惑,但还是要烧,“非我莫属、别具一格、前所未有的生将由此开始”。


三岛由纪夫特别花了笔墨细细地描写了一个京大学生,沟口起初将他误认为纵火同类,但实则非也,其实只是吸烟,并且得意洋洋、小心翼翼地灭了火柴的火。这样的“文化教养”令沟口作呕。三岛特别写到明治维新以来,京都古寺很少逢火。如果考虑到明治维新以来日本全面西化,战败美军进驻后尤重,则就可以理解沟口对于这个学生的态度。“教化”以前,日本就是里日本海,丑陋、阴暗,但极富力量;教化以后则成软弱之徒,又得意洋洋、自命不凡。这段描写,放到今天平成时代更加贴切,日本面临的社会问题、青年一代的不争气,都使这个社会远离有力。当然,中国也处于如此境地,我们都是绵羊,没有一头雄狮。明治维新以前,京都毁于兵火的古寺很多,唯独金阁得以幸免,但“灭亡和否定乃世之常态”,必须使是世界回到正轨。


以上的内容只是像充斥在《金阁寺》中其他的一般描写一样,展露沟口的思想,但是柏木带来的最后一次“南泉斩猫”,拥有超凡的意义。


先回顾一下公案:


南泉和尚,因东西两堂争猫儿,乃提起云:“大众,道得即救,道不得即斩却也!”众无对,泉遂斩之。晚,赵州外归,泉举似州,州乃脱履安头上而出。泉云:“子若在,即救得猫儿!”


《无门关》 十四、南泉斩猫


柏木这一回对南泉斩猫的解释,不同于他第一次站在南泉角度的说法,指责猫或者美只是没有归属的争乱,它既不属于任何人,所有人便都想得到它,于是两堂相争,南泉斩之。柏木这回变成赵州解释,美并不是个人的独立认识,而是所有人的共识、存在的状态。人的认识通过美,能够获得“可以忍受生的其他办法”的幻影。所以,南泉是行动的禅,赵州是认识的禅。


柏木这番解释,有一定的目的是为了开解沟口。柏木已察觉到沟口最近在策划干一件“毁灭性的事情”,便对他说了鹤川死亡的真相和赵州的南泉斩猫。鹤川并不像沟口之前认识得一样,死于过分纯粹的“生”,而是由于恋爱风波的沉闷而自杀。柏木大概做了一回南泉,告诫沟口所谓“美”并非他的私有物,他的认识也有偏差。其后赵州说法,则是进一步的告诫沟口可以通过改变自己的认识而获得“生”。


“美……美这东西是我的仇敌!”


这句极富冲击的宣言,我并不是很懂。最浅显的意思大概是金阁、美阻断了沟口的人生,使沟口陷入纷乱。但沟口不同于柏木,所以他只能化身南泉,斩之。杀掉美,把丑、本原都暴露出来。至于其他的深意,我则力有不逮。


第九章一开始,沟口着手于眠花宿柳。然而沟口的嫖娼大概不是普通的嫖娼,是突破金阁对自己的“生”的限制,抛弃童贞成为沟口烧毁金阁的一个先决条件。“我是为了求生才打算烧毁金阁的,但我所感的事情很像为死做准备”。当然这个条件并不难达成,沟口从老师手里拿到学费以后,便去了花街。


沟口坦言,下决心烧掉金阁以后,他便重新回到了少年时期的纯真状态。在这样的少年真空状态下,沟口去体验性关系,必然要重新面对自己少年时代的性憧憬对象,有为子。因此,沟口去花街除了具有突破金阁的意义外,还有直面性欲、人生的成分。除此以外,有为子也是“生”的一部分,但是她具有一种随意性,有为子事件中,她“始而拒绝继而又接受了这个世界”,因而有为子自由地出入于有金阁和没有金阁的双重世界。有为子不只是单纯地象征金阁。从沟口事后的回忆看,“即使就这肉体行为来说,我也总像觉得曾在记不起来的时间和场所(大概同有为子)品尝过近乎身心麻醉般汹涌激烈的官能快乐。这成为所有快乐的根源。现实中的快乐,不过是从中分得的一掬水而已。”


完成性体验以后,沟口需要做的第二件事是同老师(权威)的割裂。所以说第九章的两件主要事件都充满象征意义。沟口在鹿苑寺拱北楼偷看到老师的“庭诘”,见到老师这个谦恭的蹲姿时,沟口想到老师也自由阴暗的精神生活。沟口几乎被感动,几乎要仰慕老师,但在“老师是做给我看的”的近乎自我催眠的暗示之下,沟口还是同权威割裂了关系。沟口通过性行为和老师庭诘形象两件充满象征性的事件,在认识上离开了有金阁的世界。


第十章就是烧金阁了,具体细节可以不加论述,比如研究纵火的门路等等,要讨论还是沟口思想的历程和情绪的变化。


关于沟口纵火过程中情绪的变化,也是很值得研究的。在进行纵火的准备时,尤其是准备自杀的刀和药以后,沟口陷入一种精神上的亢奋:恍惚觉得“死的空间同生的空间一样充满光明”;反复思考自己和纸袋、糕点的关系。


变得多疑,晚上父亲旧友禅海禅僧来访,沟口起初因为接触禅海的温柔而警惕,继而怀疑是否是老师所为。经过和禅海的交流以后,沟口如得启示,充满了行动的勇气。


等到晚间,准备实施纵火的时候,沟口精神再度亢奋:“有生以来还从未有过如此幸福的时候”。从工厂抱着稻草(起火物)到金阁时,情绪变得紧张、高亢,甚至风声鹤唳,想必肾上腺激素分泌了不少。到起火物堆积得差不多时,沟口突然产生了强烈的食欲,使得有一种被身体出卖的感觉。


到最后沟口将要纵火的时候,他为了最后的辞别而观看金阁。经过一番玄妙的思考,沟口情绪高亢,继而竭力,浑身麻痹。等到开始点火柴时,沟口异常兴奋,等他准备在究竟顶自焚,却发现开不了门,自己再次被金阁拒绝以后,沟口冲出去,失神。决定活下去。


第十章最为精彩的部分,大概就是沟口对金阁最终的凝望,和被金阁拒绝。


美是统辖金阁的镜湖、法水院、潮音洞、究竟顶各部的争执、矛盾以及所有不协调的,且继续君临其上,用金粉在无明长夜中造就的建筑。“至于美是金阁本身,还是与包含金阁的虚无的夜属同一性质,则不得而知,或者二者均不是。美是细部,是整体,是金阁,是包容金阁的夜。”“细部之美本身充满着不安。它追求完美而不知完结,总是敦促自身去探寻下一个美、未知的美。一个预兆连接着一个预兆,这一个个并不存在于此的美的预兆,构成了所谓金阁的主题。这种预兆 是虚无之兆。虚无即是美的构造。于是这些未完成的细部之美,便自然包含着虚无之兆。”这个应该就是沟口、三岛由纪夫对于“美”的最终结论了。这个“美”的概念有很深的日本文化的烙印,但又极其复杂,并不是一个能一言道尽的主题。


对于接触到了这最终的美的沟口,行动已经成为了一种剩余物,脱离了人生、一直,我将变得不成其为我。如果我仔细了解一点西方关于自我的哲学理论,或许能更懂一点。但是,《临济录》的名句“向里向外,逢着便杀,逢佛杀佛,逢祖杀祖,逢罗汉杀罗汉,逢父母杀父母,逢亲眷杀亲眷,始得解脱。不与物拘,透脱自在”,一下子将沟口从无力困境中救出:固然沟口因为金阁寺最终的美而脱离了本我,继而失去了南泉斩猫的行动的意义,但还能凭着执著将金阁烧掉。


纵火的现实并不如计划中的完美。沟口决意与金阁同毁于究竟顶时,碰上浓烟而狼狈撞门,但终于还是不得入究竟顶。金阁最终还是拒绝了沟口。


到最后,我还是没真正地懂,为什么金阁最终拒绝了沟口,而沟口活了下来。


勉强算是读完《金阁寺》了,虽然最后三章读得十分仓促。但是,老实讲读这书着实耗体力,很累,很痛苦,我是绝对不想再读第三遍了。虽然最后存了一个疑问……以后再想吧。总结来说,《金阁寺》大概就是美、丑、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