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贾夫人仙逝扬州城 冷子兴演说荣国府

第二回也没到正文，按照脂批的说法，这正是“画家三染法”，层层皴染，虚敲旁击之文，反逆隐回之笔，方使叙事展开皆在情理之中。

香销茶尽尚逡巡

第二回算是一个引子，到这里贾府终于从第一回的云里雾绕走出，初露一点头角。不过，也不像有一声旁白一样对贾府直接描写，而是借贾雨村（远房亲戚）与冷子兴（周瑞家女婿）两人村言闲聊中引出，可见曹公之笔力不同凡俗。

冷子兴最要紧的一点，便是揭穿贾府的窘境，与日后秦可卿托梦王熙凤时所说的经济之道，其实相互印证：

古人有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今虽说不及现年那样兴盛，较之平常仕宦之家，到底气象不同。如今生齿日繁，事务日盛，主仆上下，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划者无一，其日用排场费用，又不能将就省俭，如今外面的家族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

可见贾府已是到了末世。俗语云，“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宁荣两公定鼎国朝，功名奕世；代化、代善尚苦心经营，袭官守业；敬、赦、政时已经出现求仙问道、扒灰乱伦的不堪；到第四辈珍、琏、珠、宝玉更是吃喝玩乐无所不通，将府里翻出个底朝天；第五世贾府已积重难返，终遭劫难。

不过这贾府命数也还不到致死，实在是有浮有沉，正是“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因此“一局输赢料不真，香销茶尽尚逡巡”。

须问旁观冷眼人

这里有一点有趣的是，何以冷子兴这人对贾府如此熟悉？最要紧的是，贾府的财务状况他竟了如指掌，连“内囊却也尽上来”这样要紧的私密之事也知道，到底眼见不凡。首先他是周瑞家女婿，那周瑞家一直跟着王夫人和琏二奶奶做事，对府内调度用费自然清楚，不免流言入冷子兴之耳。另外，冷子兴是古董商人。《官场现形记》中二十五回里有些门道，讲的是华中堂假古董之名，行受贿之实：

你也不必问我。你既当他是开古董铺的，你就去照顾照顾，至少头二万两银子起码，再多更好。无论甚么烂铜破瓦，他要一万，你给一万，他要八千，你给八千，你也不必同他还价。你把古董买回来，自然还你效验。

《官场现形记》 第二十五回，买古董借径谒权门　献巨金痴心放实缺

贾雨村“未免有些贪酷之弊”遭革职，而又赞冷子兴最是“有作为大本领”，恐怕冷子兴正是《官场现形记》中古董贿赂的那种中间商，以贾雨村贪弊，与冷子兴交好也没有奇怪。如果冷子兴确是这样的中间商，对贾府财务状况了解也不奇怪。最后，元春省亲之后，府内排场用度渐渐跟不上来，凤姐不得不偷偷从贾母那取一些器物去卖，或许也从冷子兴手上走过几件古董。

这冷子兴演说荣国府的态度也颇堪玩味。冷子兴既为周瑞家女婿，也算小半个贾府人，何以对贾府衰败如此冷淡。恐怕贾府内对待这些旁枝末梢的下人，还是有些严苛，远算不得“我泽如春”。另外，以商人眼光，怕这样的兴衰之事也见过不少，故而冷淡，遂“欲知目下兴衰兆，须问旁观冷眼人”。

智通寺，豁蒙楼

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

贾雨村看到这智通寺的楹联，以为老和尚看破世事人情，谁知和尚却既聋且昏、齿落舌钝、答非所问，便十分不耐烦，离去了。曹雪芹在这里插写一番智通寺也挺有趣的，其实直接写与冷子兴奇遇也无不可。照脂批的说法，这老和尚都是反过来的，其实是智通之人，看破世情，既证之后。

倒是让我想起来储安平的《豁蒙楼暮色》，鸡鸣寺也有一个和尚，同样总是“唔唔”地答非所问。储安平先是想“一个俗和尚呀”，后来倒有些顿悟了，以为“总之人世间一切话都可存在可不存在的吧”：若那和尚接过话头，可有可无的寒暄闲聊便无限地延长下去了，灾害也无限下去了。

正觉入悟时，忽听见有人喊：“先生醒醒哪。”\
“这儿什么地方哪？”\
“是你现在所在的地方哪。”\
我睁开眼睛，看见那个和尚先生带着笑站在我身边。我说：“什么时候了呀？”\
“是你该回去的时候了呀。”\
他一路送我，禅堂里的香好凶郁哪。

确实是有些禅机玄味，雨村毕竟还是俗眼。

伏笔

贾雨村允诺甄氏寻找女儿与其暗结虎狼之属，伏葫芦案。仆娇杏之侥幸，同日后主英莲之大不幸伏对比。黛玉上京伏。宝玉乖戾伏。甄贾两府伏。元春中兴伏。以及其他诸般伏笔，不能一一尽道。